第97章:人为

简熙妤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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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南宫墨微微有些尴尬,旋即定神道:“那锦兄弟确实如云端白鹤,不同于风尘中人。我想极力为皇室留下这么一位奇才,巩固虞国江山,甚至不惜用了囚禁的手段。但锦兄弟崇尚自如,向往清虚高远的生活。我看羁留他不得,因说‘你若执意要走,就那斩了我手,挖了我心’,本奢望他能感我一片赤诚,哪知他竟真动了手……本王当时就决定,不再续接这根手指,作为举贤纳士的报应。我且看他,将来某日再见了我,他会以怎样的若无其事,来面对这份残缺!”

    虞梵摇头:“这个赌注也大了些,还是顺遂其意吧。”

    正当两王谈话之时,忽有侍卫匆匆赶来,对门口的邶风说了什么。

    邶风看梵王在此,犹豫着是否立即禀报,南宫墨却开口道:“梵弟不是外人,邶风有事就直说吧。”

    邶风恭道:“城外的故将军府,不知缘何,竟起了大火。火势是由中央向外弥漫的,并无任何人迹逃出。”

    两王听得眉头微皱,面面相觑。自从李铿将军战死沙场之后,这故府便成了瓜田李下的传说,更与那闻名四海的‘一符一图’扯上了理不清的关系。这次遭火吞噬,究是天意还是人为?

    然而此时,在墨王府门,侍卫们鱼贯而涌,挡住了一黑衣人的去路。黑衣人的头发凌乱,脸上布满了脏扑扑的尘土,还有草木燃后的灰烬。黑衣人把头微垂,侧脸斜睇,众人看不到他的全貌,却能感到那双冷漠明亮的眼睛,以及那漆黑寒冽的瞳仁。黑衣人在堵围中,双脚只管向前移动。

    侍卫高呼:“墨王心绪不佳,请您改日再来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不言不语,依旧进逼。

    这时过来了一个彪形暗卫,正是邙寇。他大喝道:“何人在此喧哗?”

    黑衣人突然仰起脸道:“邙兄,你不识得我吗?”

    邙寇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,觉得怪异。

    黑衣人唇角一勾:“邙兄,我对你却是熟悉得紧。除去密林那次相逢,还有今天这次,我们可曾还在哪儿见过?为何我会对你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,直似有了几十年的交情那般?邙兄啊邙兄,你可真不懂体谅我的心意啊……”

    邙寇听得身形微颤,方正髯面一片糙红,还有些慌乱,忙道:“锦小兄竟爱说笑,真是折煞老夫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一些眼尖的侍卫,认出眼前这黑衣秘客,原来是前些日子辞别的雪男美人儿。

    当下也都心知肚明,墨王与他之间定是有些不快。只是他此番前来,却与邙寇大侠说着莫名其妙的暧昧话儿,还真让人难以捉磨。

    邙寇已从窘态中摆脱出来,大手一挥,甚是豪迈:“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,还望锦小兄别往心里计较。墨王惦你久矣,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锦小兄还是尽快前往吧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道句“此言重矣,我可不是什么泰山”,然后似笑非笑地举步前行。那落魄拓达的傲岸纤影儿,慑住了一干人等的心魂。

    长清梦殿之内,邶风向墨王低声禀告:“轻弟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,脸却固执向里,侧睡而去,不作回应。

    许凤轻看到床边坐着的少年才俊,与墨王的温文礼雅、如菊似竹的君子气息不同。只觉得他眉目清远,简直是从九天瑶池里走出的青莲,洁静禅泊得如若风尘外物。

    许凤轻暗思,他大概便是那‘生死神医’梵王了。

    虞梵看着那张经染烬灰的脸,却有一双以白雪作影墨玉为缀的眼睛,瞬间四季都被映衬得分明了起来——归入尘世而又远远超于尘世,天下能达到如此造化的,恐怕也只有那个倾倒众生的什么锦了。

    邶风看他们彼此都在深切打量,心中有些慌乱,竟然大不是滋味。生怕两人的眼神撞出火花来,忙插上来,互为介绍一番。

    虞梵站起身道:“久仰久仰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永远也不可能习惯跪拜的礼数,就微颔了下头。

    虞梵的眼睛似笼罩在蓬莱仙山上的浅云轻雾,清邃深缈。但那眸光却如星辰一般,穿过云雾的缭绕透射出来,似在探索着什么。他问:“锦兄是哑巴吗?”

    许凤轻不知他是何意,怔道:“你看像吗?”

    在她抬脸说这四个字的当儿,虞梵盯着她脖颈里面的绣囊,细细瞧了许久。

    邶风急忙上前:“梵王,轻弟的脖颈有什么好看的?”

    床上的南宫墨忍不住闷咳几声。

    虞梵的唇角,绽开了若有若无的弧度,如甘霖般让人觉得心醉神逸。他端视着许凤轻,浓趣笑道“我看你像”,然后就辞身离去。

    许凤轻为虞梵的话糊涂,他看我像什么?难道是承接上句,说我像哑巴吗?但又明显包含了太多内容,后面可以续上无数的补语啊。

    邶风却低喃道:“天啊,梵王还是笑了,梵王终于笑了……”

    许凤轻道:“他笑得好看,又有什么奇怪的吗?”

    邶风正要开口,南宫墨却怒气蓬发,把整床被子都掀了下来,面壁而坐,肩部颤抖,背对着许氏二人吼道:“邶风你先下去。”

    邶风却道:“容我先答了轻弟的问题。

    这梵王自出生以来,从没笑过。曾经去宫外游玩,遇到一对脏兮兮的和尚……夫妇。他俩疯言颠语,妇唱夫随,说要化了梵弟出家,否则他终生都不会露出笑颜,也永远不会有拈花一笑的真正彻悟。还说他是‘尘世与烟霞,仅隔小半步’,跨过这道坎儿,就不用再纠结于世间冤孽了。临走前,他们道了最后一句‘他若不出家,但凡某日笑时,正是天下大变的开端啊’,然后就遁影不见了……

    当时目睹之人皆称奇异,半信半疑,但谁都忘不了这种说法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听到这里,打断了他:“够了够了。邶风,你的话可是越发多了。”

    邶风把话尾噎住,强做出个“基本讲完”的表情,看了许氏一眼,又指指墨王,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许凤轻明白他的意思,他让她好好哄哄劝劝墨王。只可惜啊,邶风的苦心要白费了,许凤轻向来不怎么擅长这个。她看着南宫墨的背:“你永不回头看我了吗?”

    南宫墨气结: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许凤轻实话实说:“只因放心不下墨王。”

    她并无假。但她不是担忧南宫墨的现状,而是忧心他藏有隐患的将来。

    南宫墨的骨头都软了下来,但仍固执道:“本王很好,你还是哪去哪回吧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感到可笑,明明是他自己犯下的错,才逼走了我。现下倒像是我对不起他似的。于是冷道:“我来仅是为了赴诺。你不想让妙薇公主砸了她的庆生宴吧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的声音因受伤而再次燥郁:“原来是为这个?那你很快还要离开,是吧?”

    许凤轻暗想,你不是想赶我走吗,怎么又生气起来?其实我留下与否,完全与你的自制程度有关。

    不愿与他怄气,许凤轻问:“墨王不想知道——这些天来我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南宫墨淡道:“你若不说,我便不问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道:“我去了故将军府。大火燃起的时候,我在碧落温泉。”

    便是不问,我又焉能不知你去了故将军府?

    南宫墨听许凤轻并不隐瞒她的行踪,心里又热切起来,转过身来,柔和说道:“又去洗澡了吗?轻儿,那里诡异得很,以后不要去了。想要洗浴的话,走,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大惊,我有说过去洗澡了吗?还是他故意揣着明白当糊涂?

    南宫墨不由分说地扯着她进了密室。许凤轻又不能杵他难堪,颇是进退犯窘。

    她心里有些疑惑,这密室会有浴池吗,却又怎能与故将军府的碧落温泉相比?

    南宫墨却把她带到了母亲郦氏的画像前,蹙着一双浓眉轻问:“轻儿,你很快还要离去,对吗?和本王在一起,你真的很不如意吗?”

    许凤轻觉得他似极了一块易碎的古瓷。只叹气道:“墨王是成就大业之人,不要耽搁于这些儿女情长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道:“用‘儿女情长’四字来表述我的心意,并不妥帖。因为我清楚得很,这不是一时的耽溺,而是一种久远的宿命。你没出现倒也罢了,我还可以有些功名层面上的追求,无关精神上的快乐和惶恐。但是既已遇上,若又如同天涯擦肩,那会让我怎样的丧却斗志?我要那劳什子的江山有何用呢?”

    许凤轻道:“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归处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眉峰深锁:“可我愿意为你放弃我的方向。只要你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抚上他的嗟眉:“我不喜看到你忧愁的样子,有生之年都不喜看到。如果可以,我愿辅佐墨王成就霸图事业。只要墨王不逼迫不勉强我,我会始终以朋友的姿态,不离不弃于你左右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的眉峰在她的指尖下平缓开来:“为了以后能看到你,那本王只能以友待你了。本王承诺不再碰你,但不代表本王自身没有异常的反应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忖思,只要你不碰惹我就行,我管你是怎样呢。因伸出素手道:“君子一言…”

    “驷马难追。”南宫墨的大手,毫不吝啬地包住了她的小手,久久没有松开之意。

    许凤轻提醒他道:“你忘了带我来此地的缘由。”

    南宫墨一拍脑门,松开了手。伸手触上画中的白色水晶,神秘地道:“闭上眼睛,会有奇迹出现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刚刚依言闭上,就意识到那是一处机关所在。以前看时,就觉得有些异状,可也不愿碰他最珍视的东西。如今能及时悟出,看来自己在前世修得的眼光还没退化。刚才他按的是白色水晶,那蓝色的却又通向何处呢

    没等她过多思索,眼前出现了一方美妙的洞天。

    一片地宫花苑,石墙碧瓦,溪流婉转,珊瑚藤蔓,神刀斧工。内部并无珠玉夜明之类,光线却很充足,清而不眩,阴而不翳。

    许凤轻奇道:“这偌大的苑囿,建于地下,光线是怎么来的?”

    南宫墨答道:“我这诚府坐落在皇宫以北,坐落得稍微偏僻,与那冷宫相距不远,却是一处奢华一处萧索,极尽了夸张对比。这诚府与冷宫,占了整个皇城北苑,但平日里人迹不多。

    在北苑宫墙之外,不远几里的地方,有一横断山脉,谷深而阔。我这地宫的三分边缘,恰延伸到了此处。那不可见底的深渊,就形成了地宫的天然屏障。正午时山涧里的太阳,能把光芒照进来,故适宜草木滋荣。山谷瀑布倒悬三千余尺,我凿壁引来了一股,在花坛中心形成了一池活水瀑泉。”

    许凤轻瞧得欢喜,几步飘跃而去。从那山石嶙峋绕成的潭池里,掬一捧清水撩在了脸上,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面前的几缕发丝向下垂滴,格外生动。

    害得南宫墨心里一痒,恨不得用掌心接过那水滴,颗颗含\/入嘴里喝进体内。

    许凤轻浑然不觉自身的摄魂之美,看到那潭碧幽的潭池上方,一条银色瀑布飞落而下,激起水花滔滔,她忍不住登临到一块断石之上,面对着万丈深壑站定。飘飘乎如凭虚御风,羽化而登仙。薄薄的水雾从山涧里氤氲上来,她似融化在了冥合之中。

    南宫墨不愿再上前半步,生怕惊动了仙人,破坏了和谐宁远,而遭到天遣。他远远地瞧着,早已魂飞壳外。

    等他回过三分神来,只觉得热血冲刷着残骸,身上如蚁噬火燎般难受得很,就转身跳进潭池里,在瀑流稍缓的一处水浪里浇洗起来。

    许凤轻看着对面的壁立陡峭,山色空礞,陷入了沉思。转身回来再看,哪里还有南宫墨的身影?便料想着他因有事,又不想扰她的兴致,就先行回了。

    反复流连几圈,只见荫盛藤深珠溅瀑鸣,忽然觉得困乏得很,便找了一处树遮水帘的隐蔽地方,脱得只剩了抹衣,准备尽情游洗一番。

    刚入水中走了几步,突觉脚下一滑,似踩到了什么肉身,整个人便要摔倒水下,急忙之中抓了一个棍棒稳住身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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