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警讯(上)

殷扬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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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 风雨阻途宿客栈  飞贴传书获警讯(上)

    华夏地广人稠,物产丰饶,江山如画,人物风liu,周公制礼,以王道化天下,成康之世,刑措不用,四十余载,诗书美之。孔子感诸侯力征,王道衰乱,笔削《春秋》,寓夫子意,存圣王道,为儒者祖。习者宗之,士民慕化,民风为之变,华夏成礼义之邦焉。

    东周衰世,诸侯力征,欲图霸业,天子不能制。山东六国,齐赵燕韩魏楚,日益弱,秦得关中之地,据崤函之险,东向而制天下,日益强。至始皇帝,“奋六世之余烈”,以统一华夏为务,秦兵东出,十年而并天下,“履至尊而制**”,废分封,立郡县,建万世基。

    始皇帝十年而并天下,何其速也!然则山东之地乍得,不能尽地力,其民新附,其心不归。六王制山东,数百年,非一朝也,其影响,岂可一朝而尽除?山东之民,岂可乍得而骤用?始皇帝虽是聪明过人,明察秋毫,没有认识到这一点,没有因时而改政,除苛暴,行柔道,怀天下,循附民心。反而北筑长城,守藩篱,修陵寝,起阿房,暴兵露师,数十载也,兴作之费,巨亿不可计,苛繁重税,转积委输之役,劳苦天下,民失其望,怨也。是故陈涉举大泽,振臂一呼,关东震动,群雄并起,应之若风,而亡秦族也。强大的大秦王朝,瞬间风崩离析,秦王朝的崛起和灭亡,足戒万世。

    高祖起布衣,执三尺,斩白蛇,与群雄并逐秦失之鹿,得之,建帝业,开汉基。高祖无行,侮谩无礼,好酒色,过市贪杯,多滑稽诙谐事,然性明达,多材略,心胸开广,有大气魄,审时度势,废除战国百王暴秦之苛政,行柔道,怀天下,萧规曹随,与民休息。文景继统,不改高祖之政,务在养民,恭谨节俭,以济斯民,数十载而不变,家给人足,无不殷富,诗书所美,难以过也。

    然则,并非马放南山,刀枪入库的太平盛世,因为腹心之疾,生死大敌尚存,这就是匈奴。匈奴自淳维立国,至今已千余载,国本极固,国势甚盛,国力极强。

    尤其是冒顿杀父自立为单于以来,更是盛极一时。控弦之士,四十余万,破东胡,走月氏,臣西域,取河南故地,踞陇西祁连,号令万国,莫敢不从。侵扰华夏,掳掠金帛子女,为祸日烈。

    高祖不愤匈奴横行,起三十万大军北征,被困平城,七日七夜,赖陈平奇计,方得脱归。冒顿恃强,遗高后书,出语不逊,樊哙一怒,“愿得十万之众,横行匈奴中”,得季布之言,高后息怒,不言兵戈。

    高祖高后忍辱不言,非忘之也,力不能制。汉承战国百王暴秦之乱,天下疮病未瘳,不宜用兵,故高祖,高后,孝惠,孝文,孝景,行和亲,结匈奴,欲待天下瘳平,复事之。

    冒顿稽粥,虽是强盛,然只在边关侵扰掳掠,无意进入华夏腹心之地。自伊稚斜十年前,杀侄自立为单于以来,渐有南侵之势,臣华夏之心已显,华夏危也。

    今上即位,炎汉开国,已七十余载,国势已振,国力已强,足可雪却平城高后之辱。然而,当今圣上,不念平城之耻,高后之辱,不事匈奴,游玩无度,令热血志士寒心,天下失望。

    明达之士却言,匈奴千年大国,国本固,国势盛,国力强,兵利弓劲,未易轻图。炎汉立国,以养民为务,师旅不出,士卒不练,民不知兵,朝堂空空,无可派之帅,无可遣之将,还不宜与匈奴争锋。当今圣上,得梦兆之祥,聪明圣彻,雄才大略,人所难及,深晓个中利害,是故隐忍不言。心性与众异,其行必不同于常,今上壮志难酬,只有寄情于林泉,肆意于山水,以遣情怀。或可遇得一二良将,亦未可知,因为匈奴强盛,朝臣破胆,纵有壮士,怀破匈之策,要面圣,陈旨意,难哉!

    华夏江山本多娇,山水如画,江南犹盛,画中画也。江南的三月,大地回春,春guang明媚,春草碧色,草长莺飞,群莺乱舞,杂花生树,是一年中,景色最美最艳时节。

    今天正是三月十五,天上下着蒙蒙细雨,斜风细雨,不是很冷,但也感觉得到料峭春寒,因而游人少,行人稀。

    乌程去无锡的大道上,正有一车一骑,缓缓行进。马车华丽,帘子低垂,不见车内景象。拉车的马是一匹难得的骏马,通体漆黑,油光闪亮,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,骏足得得,四蹄翻飞向前去。车夫庄丁模样,矮小精悍,马鞭轻挥,鞭梢虚响,马车行进,稳稳当当,无丝毫颠簸。

    骑马的是个大汉,身材魁梧,虎背熊腰,膀阔腰圆,头戴斗笠,不见相貌,英气遮挡不住,透衣而出。腰挎腰刀,刀柄上镶着一颗鹅蛋大的红宝石,格外显眼,鲜红的丝繐,在风中摇晃,刀鞘上刻着一些古色古香的花纹,有些年头,应是积年珍品。胯下一匹白马,全身无一根杂毛,极为神骏,配上一副银鞍,白马银鞍,极是相称。

    这大汉是远近闻名的欧阳天雄,欧阳二爷,和无锡天星庄庄主吴天星合称江南双侠。天雄和吴天星情投义合,遂结金兰,情谊甚深。吴天星年过半百,却无子息,也是老天有眼,去年三月十八,老伴产下一子,今年三月十八,正是周岁华诞。吴天星老来得子,心中喜悦,三月十八这天,定要庆贺一番。吴天星侠名著于武林,定有不少贺客,天雄想今天赶到天星庄,帮吴天星张罗张罗,哪知,半道上下起了雨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,天雄抬头了天,道:“阿三,赶快一点,到李掌柜店里避避雨。”车夫应道:“是,主人。”声落鞭起,蹄声得得,马车骤然加速向前奔去。

    大路边有一家酒店,掌柜是李三喜,人称李掌柜。店门前的草坪上,竖着一根三丈多高的旗杆,挂着一面酒字旗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门楣上挂着一块檀香木匾额,上书“烟雨楼”三个泥金隶字,一笔一划,犹如斧劈刀削,雄奇峻拔,寒意森森,似是利剑刺空一般。

    时近正午,店里热闹非凡,所有的座头都有客人,客人忙着吃喝,喧嚣之声大作,吆五喝六,猜拳行令之声不绝。

    烟雨楼闻名远近,享誉江南数十年而不衰,只因有两绝。一是环境优雅,布置得宜,景致适人,酒楼后面有一座花园,种有各种花草果树,奇花异卉,珍果异木,无不应有尽有。

    第二绝就是菜肴精美,不论南北滋味,山珍海味,经大厨们的精心制作,无不味美适口。在此店歇宿,不仅大饱眼福,还可大饱口福,一快朵颐。因而,无论行商坐贾,游人士子,途经此处,必在此店驻足歇宿,是以烟雨楼的生意越做越红火,数十年而不衰。

    店外大道上,离店百丈外,一个四十上下的儒生,施施然而来,瘦削的身材,儒冠儒服,尖尖的下巴,一撮山羊胡,稀稀疏疏,獐头鼠目,小眼突睛,眼屎巴拉,一副肮脏狼狈相。

    这人姓蓝,名仁心,人称蓝先生,手中一把折扇,画了一对鸟,双翅扑愣,白浪翻飞,正在戏水,双喙相对,一副亲热态。双鸟既无神亦无韵,甚是丑陋,唯有翻飞白浪有点近似。鸟旁题着:“关关睢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正是《诗三百》之首《关睢》。夫子论诗,以《关睢》为首,他把《关睢》画得丑态尽出,太也亵du圣人之意。

    蓝先生把手中折扇摇了两下,不多也不少,悠闲自得,吟道:“凤兮凤兮,何如德之衰也!来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也!天下有道,圣人成焉;天下无道,圣人生焉!方今之世,仅免刑焉……”摇头晃脑,雅致悠闲,倒也不乏儒者之风。这是《接舆歌》,据说孔子适楚,接舆狂歌门前,以之暗喻孔子,今世多艰,何不明哲保身。

    蓝先生边行边吟,不经意间,左脚跨进了烟雨楼门槛,右手一挥,折扇合拢,吟声顿绝,骂道:“不通,不通……”店里客人齐声接道:“狗屁不通!”蓝先生接道:“臭狗屁不通。”客人接道:“蓝先生狗臭屁不通。”齐皆大笑,声震屋瓦。客人齐声道来,异口同声,整齐划一,如同早就训练好的一般。

    蓝先生悠闲神态顿失,脑袋一晃,道:“本先生怎会狗臭屁不通?是臭牛鼻子臭狗屁不通。臭牛子有什么了不起,嘿嘿!他不狗臭屁不通,天下间还有谁狗屁不通?”客人接道:“当然是蓝先生你。”

    蓝先生神色难,正待说话,有客人道:“蓝先生,你说的那位道长是谁?能不能告诉我们?”又有客人道:“是啊,蓝先生。你每天到烟雨楼,都要吟《接舆歌》,骂这位道长,敢问先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?”

    烟雨楼掌柜李三喜心道:“他已骂了三十年,天天如此,从不间断。有人问这位道长是谁,他总是不说。你们不是白问么?依本大掌柜瞧来,他言辞间对这位道长极为不敬,内心深处对这位道长敬佩无已,整个儿心是口非。”

    蓝先生每天到烟雨楼,行到百丈外就要吟唱《接舆歌》,唱到:“仅免刑焉”,左脚就会跨进门槛,立时绝唱收扇,出声大骂“不通,不通”,店里客人就接着他的话说 “狗屁不通”。蓝先生接着就骂“臭狗屁不通”。客人就骂他“狗臭屁不通”,接着就是大笑。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你们想知道臭牛鼻子是谁?是不是?”客人道:“是啊。”蓝先生道:“既然你们想知道,本先生就……”小眼突睛虚睁微闭,环视店里客人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他往日总是说:“不告诉你们。本先生不说也,则不言也。”今天的话有些不同,客人心道:“莫非他要告诉我们,这位道长给他骂了这么多年,定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。”凝神细听。李三喜心道:“莫非本大掌柜料事有误?本大掌柜精明过人,算无遗金,微末毫利,尽在本大掌柜算中,怎会有错?”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不告诉你们。”客人大为失望,心道:“他是吊我们胃口来着。”蓝先生道:“本先生不说也,则不言也。”顿了顿,道:“本先生不放屁,就是不放屁,谁也不能让本先生放屁,就是臭牛鼻子也是不能。”言来大为得意,小眼突睛转动间,平添几许神采。骂了自己,还挺高兴,天下间舍君,恐怕再无第二人。

    “本先生不放屁,就是不放屁,谁也不能让本先生放屁,就是臭牛子也是不能”是以往所没有说过的,客人出其不意,先是一怔,随即大笑起来,一时间,喷饭之声大作。客人众多,开怀畅笑,声势不凡,震动屋瓦。

    蓝先生也是张嘴大笑,嘿嘿直乐,陡然间,神采飞扬,猥琐态一扫光。待得客人笑声止歇,蓝先生折扇一挥,摇了两下,不多也不少,刚好两下,神采尽去,又恢复了猥琐模样,轻咳一声,清清嗓子,抱拳团团一揖,道:“诸位好,大家早,又和大家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有客人道:“蓝先生,今儿有些什么好消息?”

    蓝先生喜卖弄才学,酷嗜刺探别人隐秘,他有一个规矩,每天要到烟雨楼,告诉客人三个好消息,无论是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,还是冰天雪地的严寒冬季,他都会到,从不间断。李三喜执掌烟雨楼已二十多年,蓝先生在他执掌烟雨楼前几年,就到此地,天天如此,算来已是三十年了。

    客人想听好消息,一见蓝先生之面,忍不住出口相询。心中有鬼的客人惴惴不安,因为蓝先生的好肖息不拘一格,大到军国事,小到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,及至夫妻之间的醋海生波,都在其中,生怕他把坏事抖出来。

    蓝先生摇了两下扇子,道:“本先生告诉你们第一个好消息。”右手扇子合拢,划了一个弧形,道:“天大的好消息,不可不听。”言来甚是得意。客人凝神细听。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这好消息嘛,就是李大掌柜的,昨晚上,被他的醋坛子黄脸婆,逼得在床边跪了两个时辰。”把“李大掌柜”和“跪了两个时辰”拖得长长的。

    李掌柜执掌烟雨楼二十多年,样样顺遂,唯有一件遗憾事,就是老婆妒忌,是个醋坛子。昨晚上妒心大发,硬逼得李掌柜给她跪了两个时辰,才原谅他。

    店里客人多有常客,知道李掌柜惧内,乍听蓝先生道破昨夜玄机,无不大笑。不知情的客人,乍听之下,也是忍俊不禁,不由得不笑。一时间,店里笑声大作,声震屋瓦。

    李掌柜万料不到,他竟当众说出昨夜丑事,羞得面红过耳,无地自容,恨不得有个地洞,钻了进去,他正在算帐目,手一抖,把算珠也拨乱了。

    有客人笑道:“哈哈,李掌柜,怪不得,今天不出来招呼我们,是腿疼,走动不便。”李掌柜往日里,自己要迎接客人,很少象今日这样,坐在柜台后面,拨拉算珠。一语点醒梦中人,众客人恍然大悟,齐道:“对,对。”更有人道:“李掌柜,出来走几步,便是不便。”

    有客人道:“蓝先生,你怎么知道?”蓝先生把手中的扇子摇摇,安然悠闲,缓缓地道:“他们墙壁上有个洞,所以嘛,本先生就……”扮个窥视的样子,意思是说,他在偷窥。

    有客人道:“蓝先生,李掌柜那个,你也见了?”蓝先生把扇子摇摇,道:“夫子曰:‘非礼勿视’,本先生还知之,当他们那个,本先生就……”右手扇子一划,意思是走了。

    李掌柜一颗心提到喉头上了,怕他说出闺中事,那羞也羞死了,听他说没,一颗提着的心,终于落地了。昨晚上入睡前,李掌柜也未发现墙壁上有洞,今早上起来发现有个洞,微觉奇怪,此时恍然大悟,原来是他开的。恼羞成怒之下,想找蓝先生算帐,一见到蓝先生那副酸样,心中一打突,胆子也没了。他却未想到,蓝先生何以能在砖砌成的墙上,无声无息地开出个洞来。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李大掌的,你瞪着本先生,怎么了?”李掌柜道:“蓝先生,没,没什么。”心中害怕,低头算帐目。蓝先生道:“李大掌柜在黄脸婆面前是软骨头,在本先生面前还是软骨头,真他妈的软骨头一个。”蓝先生言来突梯滑稽,客人再也忍俊不禁,大笑起来。李掌柜羞愧无地,头垂得更低了。

    有个大腹便便的客人,人称王员外,是此地有名的财主,笑呵呵地道:“蓝先生,‘非礼勿视’,夜中窥视,极为无礼,先生何故为之?”蓝先生摇摇扇子,道:“是即真,真非假,人之常情,又何妨?”于这些真真假假之事,王员外读书不多,自是不懂,为之语塞。

    王员外不说话,蓝先生微觉没趣,心念一动,得意洋洋地道:“王员外,昨晚上,臭水沟里臭水滋味如何?可否道来,让大家一评?”王员外有个相好,模样甚美,王员外惧内,不敢接回家,安置在外面,昨晚上想到情浓时,情不能自已,半夜三更,出去会相好。走到屋东三十丈处,有条臭水沟,似是被人推了一下,掉在臭水沟里,一身恶臭,只好废然而返。

    王员外恍然大悟,怒道:“蓝先生,是你?”意思是说,推他下水的人是蓝先生。蓝先生得意洋洋,不置可否,摇了摇扇子,道:“那滋味定是挺美的。这就是第二个好消息。”王员外有心找蓝先生晦气,见蓝先生一双小眼突睛瞪着自己,一打突,没胆了。

    客人多有知闻其事者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不知者,向知者打听,知者乐意奉告,一时间,店里笑声四起,喷饭之声大作。王员外面红过耳,无地自容,慌忙从怀里掏中一锭银子,扔在桌上,匆匆忙忙地逃走了。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王员外,你等本先生把好消息说完了再走也不迟。第二个好消息是你,第三个不是你。挺好听的,你听听嘛。”王员外早已去得远了,自是没听见他的唠叨。

    有客人道:“蓝先生,第三个好消息是什么?”蓝先生道:“小二子的马脸要拉得长长的。”小二子是烟雨楼的店小二,小二子生就一张马脸。蓝先生每次到烟雨楼,都要找小二子服侍,小二子见了他的酸样,就害怕,又不敢不服侍。

    小二子听了蓝先生的话,马脸已经拉长了,蓝先生甚是得意,道:“你们,小二子的马脸,不是长了?本先生只说一句话,小二子的马脸就长了。”自称自赞道:“本先生真正了不起。”

    蓝先生的酸气,远近闻名,客人见他进店,又是高兴,又是害怕,高兴的是,可以听好消息,害怕的是,被他啰唣。他已说了三个好消息,不会再来啰唣,客人大是放心,吃喝起来。

    蓝先生向小二子一指,道:“小二子,给本先生找副好座头。”小二子的马脸,早就拉得长长的,现下拉得更长了。

    蓝先生骂道:“他妈的,小二子,一脸苦相,是不是你爹死,娘嫁人了?哎,没爹没娘的孩子,怪可怜的,本先生就吃点亏,给你点赏钱,买壶酒,消消愁。”右手入怀,掏摸了半天,掏出一小块碎银子,拉长了声音,叫道:“赏银子喽。”十足十的大财主在打赏。递向小二子,道:“小二子,来,拿去。”

    小二子心道:“他妈的,你这死人心,烂人心,每次来,不找别人,都找老子,你他妈的不是人。给老子的银子,还不够买壶酒,有你这样打赏钱的?”形格势禁,不敢不接,伸手接过,道:“多谢蓝先生,你老人家,真是好人。”

    蓝先生道:“你嘴上在赞我,心里却在骂我,是不是?你真他妈的,不是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小二子心道:“他怎么知道?”后面的话,也就不敢再骂了,道:“蓝先生,你老人家请跟小的来。”

    小二子把蓝先生领到靠窗的一张桌旁,道:“蓝先生,你老人家,坐这儿可好?”还没等蓝先生回话,同桌客人站了起来,忙着搬碗挪碟,过于匆忙,差点把酒壶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蓝先生手中扇子,点了两下,道:“刘小狗,坐下来,坐下来。本先生今天心情特别好,请你喝几盅。这儿位置好,咱哥儿俩,边喝边赏桃花。”

    刘小狗道:“蓝先生,你老人家是知道的,小的是粗人,不懂赏花,你老人家大才,请慢慢赏。”把碗碟搬到三丈外一张桌子上去了。 蓝先生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,道:“小二子,给本先生上酒菜。”小二子应道:“是。”转身就跑。蓝先生特地叮嘱一句,道:“别忘了给本先生拿酒杯。”小二子边跑边应道:“小的明白。”跑到蓝先生不见的地方,道:“他妈的烂人心,有卖酒不给酒杯的?死烂人心,给老子的银子还不够买壶酒,还装作一副大财主打赏的模样。”嘴一撇,道:“穷酸一个,还大财主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,小二子送上酒菜,告了罪,退了下去。蓝先生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,一边吃喝,一边赏花,一边吟咏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天雄一家来到烟雨楼。李掌柜三步并作两步,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,道:“二爷,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?”

    天雄还未回答,蓝先生道:“东南风,东南风。”天雄是江南名侠,识者甚众,他一到,店里立时静了下来,蓝先生的话,突如其来,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,均觉好笑,顾忌天雄身份,又不敢笑,强忍着。

    蓝先生若无其事,骂道:“春天不吹东南风,难道吹西北风?真他妈的没见识。他妈的,要笑就笑出来,憋着好受?”自己也觉好笑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,甚是畅快。

    蓝先生插嘴,李掌柜不知如何说话,愣在当地。天雄道:“蓝先生说得不错,春天正是吹东南风,天雄乘东风而来。蓝先生,别来可好?”

    蓝先生答非所问,道:“恐怕要乘阴风而去。”骂道:“他妈的,有什么好?本先生好寂寞。他妈的,臭牛鼻子,不知死到哪里去了,准是给哪个美貌骚娘们迷住了,不来本先生。真他妈的,重色轻友。”奇言怪语,令人不知所云。

    天雄素知蓝先生酸气,也不说话,掀起帘子,道:“香妹,星儿,快下来。”车里出来一个小男孩,约莫七八岁,唇红齿白,甚是俊秀,走起路来,龙骧虎步,不乏英武之气,叫星儿,是天雄的爱子。天雄把男孩抱了起来,放在地上。车里出来一个少妇,二十七八年岁,模样极美,风姿绰约,一袭白衣,更显高贵气质,正是天雄妻子孙芸香。天雄伸出右手,孙芸香玉手伸出,握住天雄右手,下了车。

    天雄道:“掌柜的,可有房间?”李掌柜道:“有,有。二爷,楼上请。”在前面带路。天雄一家三口,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李掌柜把天雄一家带到楼上,来到最里面一间上房,道:“二爷,请进。”侧身肃客。

    天雄进屋,锦绣被褥,折得整整齐齐,道:“掌柜的,请来一盘檀香,送点面汤。”孙芸香拉着男孩,进了屋。

    李掌柜道:“是,二爷,小的这就去办。”楼梯声响,上来三个店小二,一个手里拿着一盘点着了的檀香,燃得正旺,另两个店小二端着面汤。天雄每年要到天星庄去几次,每次都要在烟雨楼驻足,是以烟雨楼,上至掌柜,下至店小二,都熟知他的习惯,不待掌柜吩咐,店小二就办好了。店小二把檀香摆好,面汤放下,退出去了。

    李掌柜道:“二爷,可要用些什么?”天雄道:“李掌柜,你着办就是。”李掌柜道:“二爷,小的告退。”天雄道:“掌柜的,请便。”李掌柜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天雄取下斗笠,满脸的络腮,再加上他身材魁伟,极是英武。一家三口,净过面。李掌柜带领店小二,送上酒菜,用过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,毫无止歇之象,天雄焦燥起来,坐立不安,在屋里踱起步来,道:“这天真是的。”

    孙芸香道:“天哥,你不用急,明天赶到,也是一样。”天雄道:“香妹,不是我急,实是想念大哥得紧,想早点见到大哥。”孙芸香道:“天哥,要不,我们现在就走。”天雄道:“香妹,不要误会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马上出发,去见结义兄长,天雄心中所愿,他知道妻子身子单薄,雨天赶路,于身子有损,才如是说。孙芸香道:“天哥,小妹知道,你是为小妹好。”孙芸香和他久做夫妻,自是明白他的心思,知他定是要等到雨停了才会走,也不再说。

    直到天黑,雨也没停。无奈之下,天雄决定在烟雨楼住上一晚。天黑后,李掌柜带领店小二,送上酒菜,一家三口用过,闲话起来。直到孙芸香星眼困顿,方才就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