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 遇刺难逃无惧以身挡(下)

天下尘埃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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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大隐于市。”梨容恍然道:“原来这个隐字,既包含了大隐,也包含了小隐。梨容肤浅了,请大师不要见笑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”正言悠然道:“隐者,不张扬,不出世;修者,独善其身也,方具名隐修阁。”

    “滴水见海,”梨容顿悟:“阁名亦有禅机,可谓佛法之精深,无处不在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悟到这点已是难得,可见,小姐慧根深种啊。”正言嘉许道。

    梨容羞赧。

    “时间尚早,老衲再给小姐讲个故事吧。”正言捋捋雪白的胡须,缓缓地开了口——

    在一处海边,有一片森林,林中住着一大群猕猴。

    有一天,群猴在海边的树上玩耍,远远地,看见海上飘过来一堆泡沫,高出海面几十仗,乍看犹如雪山,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芒。晶莹雪白的聚沫,随着浪潮漂浮着,渐渐靠近海岸。

    猕猴们不知是什么东西,纷纷猜测,既向往又害怕。

    这时,一只壮硕的猕猴,自告奋勇地说:“我上去看看,你们等着哦——”

    说完一跃,跳入白沫中,立即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。

    众猕猴等了许久,不见它上来,开始议论,认定泡沫中别有一番天地,那猴子乐不思蜀,不肯回来了。

    于是众猕猴,一只接一只的竞相跳如泡沫山中……

    正言方丈没有再往下说,默默地转过脸来,注视着梨容。

    梨容黑亮的大眼睛里,是思索的光芒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梨容才说:“《维摩诘经》云:是身如聚沫,澡浴强忍。”

    “老衲不是考你经书啊——”正言沉声道。

    梨容一怔。

    “猕猴犹如人的神识、意念,我们并不明了五阴——色、手、想、行、识,原本是空,只因外境。花花世界的惑染,让我们一见而起了感受,继则有了思想,思想之后。就开始行动,因而演变出一连串的征逐。”正言徐徐起身,在案几前缓踱几步。

    梨容盯着正言,似有所悟,又似迷糊。

    正言停下步子,低声道:“大海,犹如爱、欲、贪、痴的生死大苦海,人,一旦沉沦、迷惑了,便再也没有脱离的日期了啊——”

    话一点明。有如灵光乍现。

    梨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,她默默地垂下头去。

    正言方丈的话,分明是有所指的。他是在,点拨我,沉沦浊世。苦海无边。

    “大师,您都知道了?”梨容鼓足了勇气,细声问。

    正言谓然叹道:“老衲,无从得知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您的话里……”梨容急急地追问。

    “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”正言说:“一句话,能有千百种含义。皆因听者千百种心意。”

    梨容还想问什么,看着正言默然的神情,她渐渐地敛起了情绪。

    正当她放弃,正言却又开口相问:“你还有疑虑,为何,又不问了呢?”

    “大师是不会回答我的。”梨容幽声道。

    “该说的。老衲,都已经说了。”正言长叹一声,心感梨容执念太深,难以自拔。他颇有深意地望梨容一眼,说:“时候不早了。小姐该回了。”

    眼看正言方丈就要出门,梨容上前,一把拉住他的袈裟:“大师,能让我见见汲远和尚吗?”

    正言默默地深望她一眼:“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“我,”梨容脸一红,踌躇道:“我,有事相求。”

    “若为簪子而求,他是不会见你的。”正言方丈直接而坚决,言毕,匆匆离去。

    此话有如晴天霹雳,当场把梨容震住!

    他怎知,我是为簪子而求?!

    她的眼前,再次出现汲远和尚的面容——

    汲远和尚严肃的面容依旧带着期望和痛惜,缓缓地向她伸出手来,她又清晰地看见,他嘴唇轻轻蠕动,令人心悸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:给我吧——

    梨容一个寒噤,下意识地抬手,探向发上的玉梨簪,指尖一触,旋即眼泪满眶。

    似乎,所有的人都预知到了结果,惟独我们,苦苦强求,做徒劳的挣扎。

    朗昆啊,朗昆,我们的爱情真的是为上天所不容吗?

    十日期限即到,你我注定今世无缘。

    可是,又有谁知道?我要见汲远,虽为簪子,却不是求上天续此情缘,只求以簪子,换取朗昆前程。

    梨容强忍着泪,缓缓踏入大殿。

    佛祖静立,将悲悯的眼光默然地投射到她苍白萧索的脸上。

    佛祖啊,您大慈大悲,请您原谅我不听劝阻,以贪念筑业债。而今,我已悔悟,我愿归还玉梨簪,只求您,保佑朗昆,远离磨难,早日实现抱负。

    我已向您允诺,放弃这段感情,把他让给媛贞。如今,圣意坚决,天命难违,木将成舟,我亦认命。请您,请您看在我忍痛割舍的份上,重拾对他的眷顾吧……

    她虔诚地叩首下去,一拜,再拜,三拜。

    然后,轻轻地拔下发上的簪子,轻轻地放在香案台上。

    汲远,你来不来见我没有关系,我把它交给你了。

    她木然地转身,裙摆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拖出细碎而轻微的声音,身影纤细沉默,在大殿中显得渺小而无助,怯弱而孤单,忧伤而迷惘。

    忽然,身后,传来正言方丈的声音:“它不属于归真寺,小姐要真有心,就该让它从哪里来,回哪里去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去不了台州,还不了簪子。”她没有回头,淡淡地说:“我就放这里,大师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。”

    言毕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。

    正言站在香案旁,沉吟良久,低声道:“那就,暂时由老衲替你保管吧。”

    再抬头,梨容的身影已经不见。

    正言方丈复又扭头,心事重重地回望佛祖一眼,忍不住。又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梨容从归真寺出来,上了马车,一路无言。

    阿旺赶着车到了昭山脚下竹林,走了不到两里地。忽然,一块大石头横在道路中央。

    “来的时候还没有呢。”阿旺嘀咕着,下来查看,掂量了一下,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,是弄不走的,于是直起喉咙喊:“濒洲,下来帮我一下!”

    濒洲应声从车辕上跳下来。

    王妈掀起轿帘,看俩人半天都没弄好,于是也从车上下来搭把手。

    梨容看王妈下车。也跟着下来看个究竟。

    “哎呀,小姐,你下来干什么,回车上去吧。”王妈抽身,拖了梨容往车上走。

    忽然。身后传来“砰”的一声闷想,王妈觉得有些不对劲,回头一看,正好看见一黑衣人当头给濒洲一记闷棍,濒洲哼都没哼,就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小姐,快跑!”阿旺最先反应过来。大喊一声,又被另一个黑衣人飞刀一砍,登时没了声响。

    王妈拉了梨容,慌不择路,踉踉跄跄奔进竹林,一路跌跌撞撞跑来。

    黑衣人动作极快。已经追了上来,抽刀就要砍向梨容,王妈眼看躲不过去,拼尽全身力气将梨容奋力往前一推,回身就抱住了黑衣人。俩人纠缠一处。

    另一个黑衣人,提剑直追梨容而来。

    仓皇中,梨容惊惧地看见,黑衣人反手一刀,就结果了王妈,反转又来包抄梨容。

    梨容起先慌慌张张,只顾被王妈拖着逃命,后来被追上了,王妈拼死替她挡人,给她争取了一点难得的时间,可是,没跑多远,她就听见身后传来阴冷的笑声。

    跑不了了。这时候,她忽然明白了。

    她必须要死去,别人才会安心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,那就死吧,放弃了朗昆,死对她,还有什么可怕的?!不能嫁给朗昆,与其一世在怀恋中长痛,不如受了一刀,以短痛换个解脱。

    不需要再害怕了。她站住,缓缓地回过身来,大大的黑眼睛,平静地望着黑衣人。

    只一死,有何难?

    黑衣人一愣,没想到她能如此坦然面对,忧伤的眼神,无辜而清澈,美丽而决绝。看着这个淡绿的身影,虽是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,却透着坚强的果决,黑衣人的剑锋竟然缓缓地向下坠去。

    只一瞬间的迟疑,黑衣人,徐徐走近,再次扬起剑锋——

    殷红的血,沾满了他手中的剑,顺着剑锋流下来,滴落在地面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梨容已经彻底地放弃了。她的眼睛望着剑,等着致命的一刺。时间,仿佛停滞,她只觉得身子轻盈,好象梨花在风中翩跹,她似乎透过剑峰,看到了梨花深处,朗昆的脸……

    微笑,轻轻地在她脸上绽放,她带着对宿命的安然,微微地仰起头,静静地将胸口迎上剑尖……

    剑,当胸直刺过来,挟带着飕飕的风声——

    梨容的眼前,漫天梨花的景象突然碎了,一团黑影闪过来,她只听见“哧”的一声,然后,又是“当”的一声脆响……

    刺中了我?为何不痛?

    她低头怔怔地望向胸口,却看见面前的锦袍玉带,是如此眼熟!

    “大队侍卫即刻就到,你们受死吧。”一声厉吼,横剑于胸前。

    梨容这才反应过来,从竹林中忽然杀出的这个人,正是朗泽!

    瞬间的沉默,两个黑衣人一拥而上,刀、剑齐齐砍来,朗泽左挑右刺,奋力招架,眼看肩头血流如注,体力渐渐不支,他清秀的脸庞遍布痛苦的神色,却强撑着手持宝剑,护住梨容,且战且退。

    忽然,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。

    侍卫追上来了,朗泽猛一下鼓起劲,更是凌厉的招数使出来,想逼退杀手。

    黑衣人不想恋战,只想速速结果了朗泽,再杀梨容,尽快回去交差。于是俩人夹击,招招封喉。

    朗泽左胸受伤,又要保护梨容,顾此失彼,忽一下,现出破绽,黑衣人瞅准了,转腕一抖,剑刃往朗泽脖子上抹去,急欲置之死地!

    朗泽眼睁睁地看着,躲避已经来不及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