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 花魁姬珩

宣枫飒水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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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听了这话,我浑身一震,果然是头牌,真的不一样,这声音一出,简直就可以说,此声只应天上有,人间哪得几回闻。

    “昨夜在院中看到春日桃花,不禁心中感慨,今日的题目便就以桃花为引,诸位公子各抒己才吧。”倘若能够拔得头筹也就能成为花魁今夜的入幕之宾。

    我看了看其它隔间的人都已经开始动笔动手动脑子了,连专绫和新弟都在暗暗较劲,不过专绫还认得几个字,新弟是真的字认识他,他不认识字。两个人之间的战火顿时就点燃了,我轻轻扶额,“这么用功,你们俩之前见过姬珩姑娘吗?”

    俱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你们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三阳拉了拉我的衣袖,悄声道,“姬珩姑娘的舞艺才是一绝,三年前以‘照影’一舞名动天下,见过她面容和舞姿之人无不惊为天人,她已经在小艺楼连续三年都是花魁了。”

    前面几句我都不大感冒,最后一句才是重点,小艺楼是什么地方,能做花魁不仅是不容易,而且很难,更难的是能保持这么久。

    “那你见过吗?美吗?”

    三阳点头,“见过一次,美,美的不可方物,我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了,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。”

    我叹了一口气,本来是要用美色来钩住外人的,这下子倒是把自己人给钓住了。色字头上一把刀,真是说的没有错。

    “姬珩姑娘,在下有一曲献上,以《诗经桃夭》为词,词虽是旧词,入的却也是新曲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请。”

    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

    桃之夭夭,有 其实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。

    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

    一曲完毕,全场没有一丝声音,良久以后我轻轻道了一声好,这才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彩。

    我说,“虽然唱得是好,可是却不应景,桃之夭夭倒是好,宜室宜家,这可不是好话,纯属揭人伤疤,虽然他们看起来好像都很爱慕她一样,真要娶妻娶贤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会想到她。这《桃夭》是要唱给贤妻的,不是唱给爱妾的。”我这话当然是意有所指。

    不过多时,又一个隔间里传出话来,“某不才,愿献上一首歌赋。”

    那人站起来,身边的小厮立刻搬上桌子与文房四宝。那人写上一句,那小厮便念上一句,“伊祁氏之作春也,有艳外之艳,华中之华,众木不得,融为桃花。厥花伊何,其美实多,佾录从芳,缘饰阳和。开破嫩萼,压低柔柯。其色则不淡不深,若素练轻茜,玉颜半酡。若夫美景艳时,春含晓滋,密如不干,繁若无枝。  婉婉,夭夭怡怡。或 者若想,或闲者如痴。或向者若步,或倚者如疲。或温 而可薰,或  而莫持。或幽柔而旁午,或 冶而倒披。或翘矣如望,或凝然若思。或奕 而作态,或窈窕而骋姿。日将明兮似喜,天将兮若悲。近榆钱兮妆翠靥,映杨柳兮颦愁眉。轻红拖裳,欲奔明月。蝶散蜂寂,当闺脉脉,又若妲已,未闻裂帛。或开故楚,艳艳春曙,又若神女,见郑交甫。或临广筵,或当高会,又若韩娥,将歌敛态。微动轻风,婆娑暖红,又若飞燕,舞于掌中。半沾斜吹,或动或止,又若文姬,将赋而思。丰葺旖旎,互交递倚,又若丽华,侍宴初醉。狂风猛雨,一阵红去,又若褒姒,初随戎虏。满地春色,阶前砌侧,又若戚姬,死于鞠域。”

    那人潇洒收笔,小厮立刻拿着未干的墨宝递给前台的侍候者,然后侍候者再转交给台上的姬珩。姬珩微微屈身,“多谢这位公子了。”

    我跟三阳说,“这歌赋倒是好,只是太过冗杂,反复歌咏不过是为了一句话,姬珩姑娘你真美,我想要你了。也不过是淫秽之言包装了一层文雅之词。”

    听完我的评论,许多人都嗤笑出声,那写诗赋的公子也尴尬极了,但我坐的是贵宾座,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身份,也好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得罪的,只好愤愤坐下了。

    几个隔间不断有人投递出文雅之物,我看了看身边的新弟和专绫,两个人都是冥思苦想之中,我笑道,“还没想出什么东西来?”

    他们也是尴尬也是无奈,我忍不住笑了,吩咐道,“行了,拿一份画卷来吧。”

    专绫和新弟一听我要帮忙,立刻就去拿来我要的东西,外头隔间不可谓是不热闹,吹拉弹唱,诗词歌赋,琴棋书画无所不有。伴着外头的喧闹,墨水在画纸上也是点点散开来,羊毫的笔尖在纸上缓缓勾勒出行云流水的线条,身动而心不动,神动而形不动。随后一点朱砂落定,我放下了画笔,看向三阳。

    他点头,“是画得好,原以为只有字会有笔锋,没想到这画也能有笔锋,风骨之中,也有柔情,画工未必有多好,胜在意境。”

    这话确实诚恳。

    “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新弟和专绫两个人连忙拿去,三阳笑道,“阁主也有这样好的兴致?”

    “既然来了,自然是要见到花魁才算,我可不要像他们两个一样来了还空手而回,我可丢不起这个人。”

    姬珩让人展示了一幅日月山河图,雄伟壮丽的风光气势磅礴,一点朱砂在山头之间辉耀,行云流水般的墨水勾勒出的山河,和映在夕阳辉下的松柏相得益彰。这样的画刚一拿出来,就引来赞叹声不断。

    但也有人问道,“这画是好,只是不知道这桃花一题体现在何处?”

    我说,“三阳你看出来了吗?”

    “那留白处正是桃花之象抽象了一些,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这样一说大家才明白过来,姬珩点头,“的确,只是不知道这画的名该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大家又被这画名绞尽脑汁起来,什么芳洲寻,映山红啦都有,姬珩终究还是摇头。三阳看了我一眼,我随口道,“乱世桃花。”

    “好句。”从身边那个厢房里面传出了赞好声,那个同样是贵宾座的帷帐里面再次出声,“应时应景,也符合在下画这画时的心境。”

    原来这画是出自于他的手。我看了另一个贵宾席一眼,真实冤家路窄,我既然要争胜了,就不能让你占了上风。

    姬珩的声音再次响起,“这里还有一幅画。”

    侍者展开画的时候,珠玉在前,很多人也都失望了,相对于磅礴大气的日月山河图显然此画的意境就小气多了。我画的不过是桃林,可是在桃林的深处却隐隐有一个女子的背影,她的手搭在桃树上,风吹起了她的衣袂,而她侧头似乎在仰望着什么。而在女子的两侧分别有一把剑和一匹马,这便是隐喻着战争和男人。一侧有我的题诗,“细腰宫里露桃新,脉脉无言几度春。至竟息亡缘底事?可怜金谷堕楼人。”画名:乱世桃花逐水流。

    这说的就是桃花夫人的往事。

    息夫人又称桃花夫人,是春秋时期陈国国君的女儿,因嫁给息国国君为妻又称息妫。息夫人的姐姐是蔡国国君蔡侯的夫人,息夫人回陈国探亲时路过蔡国,受到蔡侯的款待,不料蔡侯行为轻佻,息侯闻之大怒,设计报复。派使者往楚国,怂恿楚文王出兵假攻息国,息再向蔡国求救,诱其出兵。九月,楚兵于莘地战胜蔡国,俘虏蔡侯。蔡侯亦设计报复息侯,向楚王称赞息妫容貌极美。楚王思蔡侯之言,欲得息妫,假以巡方为名来至息国。息侯款待至朝堂,楚王见息妫美色果然天上徒闻,人间罕见而夜不能寐。次日设宴答谢息侯,乘机以武力俘虏息侯,息妫闻变欲投井而死。被斗丹抢前一步牵住衣裙曰:夫人不欲存息侯之命乎?何为夫妇俱死?息妫黯然。

    息妫入楚宫三年,生了两个儿子,即堵敖和成王。但不愿说话。楚王问她是什么缘故,她回答说:“我一个女人,伺候两个丈夫,即使不能死掉,又有什么话可说的?”楚王道:“这都是蔡侯的过错,我当为夫人报仇。”于是兴兵攻打蔡国。

    乱世桃花都是借口,真正满足都是乱世的英雄。

    最后散去的时候,姬珩却是叫住了两个贵宾席的人物,新弟兴奋得不得了,相比之下专绫显得稍稍沉稳了些,也有可能是被我责骂过的原因。

    那侍女将我们带到一处厢房之后,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专绫到这个时候还是不能相信,“阁主,一会儿我们真的能见到姬珩姑娘吗?”

    我瞥了他一样,那没出息的样子,我都在考虑之前觉得他天资不错是不是我看走眼了,现在他的这个样子简直就是白痴。

    我无力,“是,算是圆了你们两个的梦了,成不,到时候别给我多说话,嘴巴全给我封起来,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七宝楼都是些脑子不好使的人。”

    门口传来侍者的声音,“两位公子,暂时先进,稍后姬珩姑娘就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看向门口,我对他们也是好奇得很,画出日月山河图的人绝不会是简单的人,心中怀有天下,也怀有美人,这就是不可多得的。

    果然,此人出现的时候,这满房间的光华都暗淡了,我不得不承认,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好看,精致的面容,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,似笑非笑的嘴角,邪肆的笑容几乎可以迷倒整个白羊城的姑娘们,一看就是个风流人物。可是就是这么好看的人也不能够让我的眼神在他的身上常驻,因为我看到了一双手,一双男人的手。尽管这双手的主人的身体和面容还被帘子给遮挡住了,但是有这么一双手我已经足够辨认出他的身份来了。

    那翩翩公子慢慢走近,我看到那双手的主人也慢慢走近,小白,的确是他。

    “在下梁杰,是白羊城梁家的三公子。”一听就知道是假的,我在白羊城那么久了,梁家有多少个儿子难道我还不清楚?带着这么十足的腔调还能说是白羊城的人?要真的是梁家的公子还能跟我平起平坐在贵宾席上?

    我和三阳也起身回礼,“梁公子客气了。卑微司镜寒,不过是一介商人,不比梁公子世家公子,好风度。”我指着三阳,“这是管家姓杨,身后的这两位是护卫。”

    梁杰笑道,“这位是我的兄弟,姓白。”

    小白看着我行了一个平礼,徐嬴葬礼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,算起来也有一个月有余了。他的眼神直直看向我的头发,我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我的发髻,虽然换了男装,头上的簪子却暴露了我的性别。那是小白送的凤羽凰和,因为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发簪,也就随手拿了这一支。显然梁杰也看到了这簪子,既然这样我也索性不必遮掩了。

    “梁公子笑话了,我确实是个女儿身。”

    梁杰笑了,“司姑娘倒是诚恳。其实原本是要来见识见识姬珩姑娘的,不想却也见识到了一位才女,姑娘的才华的确令人佩服。”

    我心里想有什么可以佩服的,乱世桃花和乱世桃花逐水流有什么区别,他也能觉得我有才?

    梁杰缓缓开口,“姑娘画的乱世桃花逐水流,在下实在是喜欢,不知道姑娘能否将此画赠与在下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的画技远在我之上,何须拙作,不过是献丑罢了,公子也不必那么在意。”

    “画技如何倒是在其次,画的好坏还是要看意境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轮到意境,这画便更不及公子的了,公子心怀天下,小女子并不及。”

    梁杰摇头,“姑娘笑话了,虽然姑娘的画是以桃花夫人的故事为主线,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姑娘想要表达的也不止是桃花夫人的故事,而是乱世之中女子也同样要有担当。”

    头上冒了三滴汗,我当时只是突然想起了桃花夫人的故事罢了,和有没有担当根本拉不上关系。倘若是真的说起什么意境深意什么的,也只能说我觉得一个男人若是拿女人做为条件或是借口,那么不仅说明这男人很糟糕,这女人也同样很懦弱。我是同意在乱世当中女子也要有担当,可是不应该是像桃花夫人这般的担当。

    我没有开口解释,当然也没有机会解释,因为姬珩已经到了。

    “公子今夜来捧场,姬珩感激不尽。”她端起桌子上的酒樽,“这一杯,姬珩先干为敬。”

    各人都敬过之后,姬珩又问道,“不知道作画的是哪两位公子?”

    梁杰起身,“在下梁杰。”

    “梁公子果然气度不凡,这乱世桃花一画,便应该是出自梁公子之手了。”

    “惭愧惭愧,这样的拙作真实献丑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另一幅乱世桃花逐水流,不知是哪一位公子的力作,真当见识一下才好。”

    我道,“这里除了梁公子之外,不妨姬珩姑娘猜上一猜。”

    姬珩将所有人打量了一遍,指着我笑道,“司公子眉眼间最为风流倜傥,最像是会做乱世桃花逐水流之作的人了。不知道姬珩有没有猜错呢?”

    我起身,“姬珩姑娘并没有猜错,乱世桃花逐水流的确是我的作品,在诸位面前也是献丑了。”

    “司姑娘何必谦虚,今日难得能够认识姬珩姑娘和在座的各位,在下先敬诸位一杯。”

    姬珩放下酒樽惊讶道,“原以为能画出这般风情之人必是为成熟的男子,不想却是位姑娘,可见司姑娘将来也不会是平凡人。”

    我抚上脸上的面具,笑道,“这些都是后话,倘若姬珩姑娘想要找一位成熟的男子,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白公子,若是相反,我身后的这两个护卫,虽说现在年纪不大,将来的前途也未必可以限量。”

    姬珩也只当我是说笑,转眼看了一下小白和专绫、新弟,接口道,“姑娘真是取笑姬珩了。今日姬珩能同诸位相识也是缘分所至。今日清风朗月,姬珩已经在院子中摆下美酒佳肴,妾身来作陪,为诸位畅谈助兴可好?”

    梁公子道,“美人相伴,人生乐事啊!”

    这一夜,连姬珩都喝醉了,清醒的就只有我和小白,我本来就不会醉酒,小白却是向来克制,若是要到底线了,便是再不沾一滴酒。我坐在他的对面,拿着酒樽独自饮,他突然起身夺走了我的酒樽,“别再喝了。”

    我笑,“我又不会醉,为什么不能喝了?”

    “就是因为不会醉,所以给你喝下去的酒都是浪费了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逻辑真是奇怪,可是我也没有争辩的性质,“你过得还好吗?每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总是比之前还要憔悴。”我笑了起来,“不过也比从前要成熟得多,越来越有君临天下的气度。”

    小白笑了,我不知道他的笑里面带有多少的意味深长,“还好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面的话题,闷闷地连酒都不能喝了,只能眼神到处乱飘。

    小白的声音有些闷闷的,“你还是一样不会说话,离开了这么久,你有没有想过回到我身边来。”

    长久以来都是巩师兄要我回去,子狸也曾说过这样的话,我从来都没有自己想过这样的问题。我摇头,“我过得很好,我离开你不仅仅是因为别人,也是我自己的问题。现在有七宝楼其实更好,你有事,我还能帮得上忙,比从前的用处反而更大些。”